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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以為我是光,卻發現自己是光後面的影子。

  光不見得願意當光,影子亦然,可惜誰也改變不了這個宿命。

  我以為我是獨一無二的,但是並不。老實說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哪個方面當第一——於容貌上是,于才華上更是。我期望自己可以平凡地隱沒在庸庸碌碌的人海,不被人發現,也不被人記憶。但從我出生那一刻起,這個願望就不可能會實現,我註定了被矚目,註定了該是這個模樣。

  全天下大多數的人都是單獨來到世上,也各自回歸長眠於蓮花神的懷抱。不過有些人並不,而我正是這些少數人裏的之一。我不是一個人來到世上的,讓我稍稍感到安慰的是當我離開這世間時,應該是單獨一個人吧……帶著這樣的憧憬,我過著一日又一日。

  我從來不唱歌,但音樂畢竟是我少之又少的興趣之一,所以在沒有人時,我會撥琴吹蕭;在大雨過後時分,在六七個水杯裏盛著分量不一的雨水,拿著玉簪,叮叮咚咚的輕輕敲擊著聲音,那清脆的聲響,是我院落裏難得的熱鬧。

  獨處或沉默,並不等於消失,但至少我可以那麼假裝著。我常想我是陽光照不到的暗處、是湖底不見天日的泥、是一年只出現一個月的冬天,那麼的微不足道,那麼的不被記憶。我希望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,直到回歸生命的來處。

  他,光,總是企圖將我拉出黑暗,希望把他的快樂分享給我,希望把他的美好與我共用,他以為我們該是一樣的,他可以唱出全國最好聽的歌,所以我也可以。他聰明、美麗、溫柔可人,他被世上的女人瘋狂追求,認為這樣的榮耀,我也可以得到。他覺得我們是一起的、是一體的,是共榮共存的……理所當然得不容置疑,我的沉默像是對此默認。

  我只是個影子,懦弱,而且只會自憐,我恨我自己。

  我不喜歡光,那樣的眩目,常常紮得我張不開眼。我討厭抬頭,不只是仰視不了那刺眼,更是不想讓人看到我的面容。

  我有一張相當美麗的臉,非常的美,卻不是獨一無二的美。光,他跟我一樣,我們的五官一模一樣,差別只在於,我的眉心長了一顆朱砂血痣,而光沒有,他全身上下潔麗無瑕,沒有丁點多餘的疵疣。

  我有頭痛的毛病,醫生找不出病因,也無從下藥,開出的每一帖藥方,都改善不了我的疼痛。每當頭痛犯起時,我都會捂著我眉心的紅痣,輕輕叫著自己的名字:「夜蕭,夜蕭,夜蕭……」

  常常頭痛起來,都是徹夜不能成眠,可是我並不因為這病治不了而難過,比頭痛這病更重的,是心病,是孤獨病,是對人生中求之而不可得的執拗病。

  夜蕭,我的名字。

  頭痛,我的沉痾。

  血痣,我的瑕疵。

  我已經病到無可救藥,拼命收集自己的不完美來顯示自己與光的不同,並因此感到安慰。

  「你為什麼不肯唱歌呢?這首歌如果我們兩個來唱,一定很好聽啊。」光歎息著。

  光,有個名字,叫子熙。是個天生完美的人。

  「我不會唱歌。」我總是微弱地如此回應。

  「你會。」聰明的光拒絕被欺騙。

  「唱得不好,跟不會唱有什麼兩樣?」聲音冷漠,帶著一點恨。

  只要我是這樣的口吻,光就會住口、會退讓、會愧疚,像是我的不完美是他的責任,他感到好抱歉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他美好的聲音也因為難受變得暗沉,不再那麼明亮。

  為什麼要對不起?他並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啊。我心裏知道,也為著他這行為而更生氣。明明什麼錯也沒有,卻要認錯,偽善得令人恨!

  我氣著我自己,也遷怒著光。

  怨恨這種情緒,充滿了毀滅,總是讓我做出損人又傷己的事。

  我絕望地數著日子,數著生命終結那天的到來,我對人生好厭倦,我想要離開,不管是以什麼方式。

  光是哥哥,我是弟弟;光是金蓮,我是銀蓮;光是最好的,我是次好的……

  如果這一生有什麼是能讓我超越他的,大概就是死亡了吧?至少,我可以先他而離世。

  我有破敗的身體可憑仗,我的心神鬱結自苦,裏外各自煎熬,皆向死亡競走而去。這樣很好,很好……

  我太想要孤單,也為此生病了,做了好多壞事。孜孜念念著這輩子唯一的領先,卻總是不能如願……

  那晴天霹靂的消息傳來,讓我絕望得哭倒在地。居然,連死亡,他都是先我一步!

  我孤單了,我獨一無二了,我被拋棄在這茫茫人世,我的病永遠無法痊癒,卻已然不再追求死亡。

 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辦,只能一日又一日的活下去,病著、痛著、狂著、沉默著,但是不再期待死亡……

  光走了,在死亡路上占了第一,我卻不急著跟去排第二。

  即使,我就是個第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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